桐城有个姓金的大老板,虽然有万贯家财,为人却最是吝啬。他最近新开了一家银楼,起名叫金玉轩,一切装潢布置都弄好了,首饰钗环等货品也摆上了架,只等找人题写招牌匾额,就可以开张了。
找谁题招牌呢?这可把金老板给难住了。金公子以为老爹想省钱,提议由写得一手好字的王老先生题写。王老先生在金家教两个孙少爷念书,写招牌还不是顺手的事儿,可以不用额外给钱。
金老板摆摆手,金玉轩可是他下了大本钱的,招牌就像一个人的脸面,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教书先生来写,钱是省下了,可档次也跟着下来了。另外金老板还有个烦心事儿,新店开张没有名气,要想人尽皆知,还得印制招贴雇人去散发,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两难并在一处,到底让金老板想到个妙计。他找到王老先生,说想办个题招牌的大赛,出一千两白银的润笔费作为奖金!
王老先生惊讶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怎么也想不到出名的铁公鸡、吝啬鬼竟然肯下如此血本!
王老先生除了在金家教私塾,还担任着桐城书院的山长。书院年久失修,正需要一笔钱来修葺维护。于是他就提议这个大赛由桐城书院来出面筹办,大赛比的是书法,最后由夺冠者题写金玉轩的招牌匾额。
金老板对这个提议十分满意,全权委托桐城书院举办这个大赛,并豪气地拿出五十两银元宝作为前期经费。至于比赛所有开销,结束后一并结算。
五十两银子对于金老板来说已经很难得了,为了以防万一,谨慎的王老先生和金老板签订了一个代办比赛的协议。
王老先生亲自拟定了比赛章程,找人印制了“金玉轩寻找桐城好书法”大赛的宣传招贴广为散发。桐城一下子就轰动了,价值千两白银的润笔题匾额,这是个多么巨大的诱惑啊!
几乎桐城所有的文人学子蜂拥而至,来书院报名参赛,楷书、隶书、行书、篆书甚至狂草等各种书法作品在参赛者笔下挥舞而就,整个比赛现场一派笔走龙蛇之势,真正是赛出了风格,赛出了水平!
经过初赛、复赛、决赛,书院评出了各种书体的前三甲,王老先生请金老板亲自挑选。
金老板左看看,右看看,皱着眉摇了摇头:“不好,不好,都不合老夫心意!”王老先生问道:“不知金老板心仪什么样的书法?”
金老板淡淡道:“老夫要求也不高,就王羲之那样的就行!”王老先生听了倒吸一口凉气:书圣王羲之水平的作品,要求还不高?
王老先生为难道:“咱桐城就是个小县城,要真有那样的大书法家,还窝在这里干啥?早到京城求取功名利禄去了!”金老板摇摇头:“这些人的书法都达不到我的要求,恕老夫不能收货!这次合作就此作罢,前期那五十两银子的经费就当辛苦费了!”
王老先生一听,这是要赖账啊。整个大赛历时一个月,费用一百两银子都打不住,都是桐城书院垫付的。本来书院的经费就捉襟见肘,就是想靠着这次书法大赛挣点钱,谁想还会倒贴啊!王老先生不由有些着急,道:“金老板,书院的情况您也晓得,就算代办这次大赛没有盈余,可也不能赔钱啊,否则我怎么向师生们交代!”
金老板不紧不慢道:“在商言商,老夫是个生意人,讲究的是将本求利,没有合适的人题写招牌,老夫也没有办法啊。再说老夫已经拿出了五十两银子,已经算是对书院仁至义尽了!”
王老先生心想,好在当初为了以防万一曾经签了一个代办协议,就拿出协议,要求金老板照此履行。金老板笑了,让王老先生再好好看看。王老先生见金老板如此淡定,心里倒有些没底了。他拿起协议看了两遍,仔细一琢磨,暗叫不好,自己虽然饱读诗书,但签订这种商业的文书契约并不在行,还是被算计了!
原来老奸巨猾的金老板把协议写得暗藏玄机,上面写明,以出资方认定的题招牌者的千两白银润笔费,其中两成回馈书院作为代办酬劳。现在出资方——就是金老板表示一个也没看上,没有优胜者,又哪来的润笔费?
金老板挥一挥衣袖,走了,只剩下王老先生顿足捶胸干瞪眼。
金公子对老爹的做法不明就里:题写招牌的人选还是没找到,却倒贴了五十两银元宝,金玉轩延迟开业一个多月,这到底打的是啥算盘?
金老板得意地说道:“这个书法大赛轰动全城,现在还有谁不知道金玉轩的大名?五十两银子就收到这么大的宣传效果,真是太值了!至于招牌么,去找几本王羲之、颜真卿等书法大家的字帖,挑出金、玉、轩三个字一组合,不就齐了?一个铜板都不用多花!”
金公子这才恍然大悟:老爹一开始就没打算在大赛中挑选优胜者题招牌,一切不过是一场戏而已!不由感叹,姜是老的辣啊!
回头再说这王老先生,被气得犯了老毛病正在家里休养,这天来了一个人探病。此人是他当年的学弟,现在当了江苏学政韩大人的师爷,名叫顾辉。顾辉说他随韩学政到桐城巡查,特地请了一天假来看学兄,却听说学兄被气病了,不知所为何事。
王老先生把倒贴钱举办书法大赛的事儿说了。顾辉也气愤不已,想了一下说:“学兄不必烦恼,金老板这个为富不仁的奸商,我来收拾他!”
顾辉回到衙门将此事禀报了韩学政,并说自己已经想到了一条妙计,不过需要大人协助。
翌日一大早,顾辉就到了金玉轩。金公子正在店里打点,看见一大清早就有客人上门,连忙迎了上来,笑道:“欢迎贵客光临!”顾辉微微一笑:“在下听说如今桐城第一银楼当属贵店金玉轩,特地过来看看。”
金公子心想,店铺还没正式开张就有客人慕名上门,看来那个书法比赛的影响力还真是不小啊!
顾辉进店里转了一圈,看了看珠玉首饰,点了点头,直夸货色不错。金公子请贵客落座。顾辉递上名帖,金公子一看,肃然起敬:“原来是学政大人的师爷,怪不得气度不凡!”
顾辉呷了口茶,微微一笑:“过奖了,要说气度不凡,那还得是我家大人!不说您也不知道,我家韩大人可是辛丑年那一榜的头名状元啊!御笔亲封翰林院大学士,后来又外放做了一省的学政,真正是惊才绝艳啊!”接着顾辉说,韩大人的亲家,也就是当今的右丞相夫人快过寿辰了,韩大人想买一套珠宝作为寿礼。巡查到桐城,听说了金玉轩的大名,就先派他过来看看货。
金公子忙吩咐掌柜的把店里最好的珠宝玉翠都呈了上来。顾辉仔细看了看,挑中了一套很贵重的翡翠首饰,说自己对这些东西很在行,韩大人也很信任他,如果价钱合适,基本就可以定下来了。
金公子大喜,没想到金玉轩还没正式开张,就做成了一笔大生意!
“不过,”顾辉话锋一转,“现在送礼都很注重包装的,尤其是韩大人,更是要面子。大家的寿礼都摆放在寿堂上,一眼看到的首先是包装,包装要是露出穷酸气,内里再好也挣不了面子啊!”
金公子表示,贵客尽管放心,金玉轩的首饰盒都是紫檀甚至沉香木制成的,绝不会没面子。
“盒子上还得印制烫金的店家名号!要不人家会以为是在哪个小店铺淘来的。”顾辉说。
金公子听到这话,有些为难了,因为招牌匾额还没题好呢!本来想从名家字帖里找,但不是王羲之的字帖里少字,就是柳公权的字帖里少字,老是凑不齐。要是把不同书法家的字硬凑在一起,就连他这个外行看着都别扭啊!
金公子思虑再三,终于说了实话。顾辉摇摇头,连说可惜:“要是贵银楼的首饰能戴在右丞相夫人的身上,你们金玉轩的名号可就算是在京城贵妇圈里打响了!”
金公子忙请贵客稍坐片刻,他飞奔回家找到了父亲金老板,把事情说了。金老板略一思忖,说虽然是笔大生意,但也不能听那个顾师爷的一面之词,他得去衙门打听打听。
金老板来到衙门,找到相熟的书办一打听,韩学政果然住在里面,并且亲自向衙门里的差人询问过桐城有名银楼都有哪几家。他又把儿子形容的顾辉的容貌学了一遍,的确是随侍在学政大人左右的顾师爷。
金老板马上去找王老先生,表示要从书法比赛的参赛者中挑选一位立即题写招牌匾额。王老先生爱理不理地道:“那些文人学子被阁下耍了个够,还有谁会愿意来题写招牌?除非……你能兑现诺言,价出千金!”
金老板心疼不已,但为了能巴结上学政大人甚至右丞相夫人,只得咬牙点头。王老先生又道:“找参赛者是不可能了,逐一挑选再联系人家也太费工夫了,就由我来题写金玉轩的招牌吧。千金润笔我一文也不要,一半给桐城书院做经费,另一半则捐给善堂。金老板意下如何?”
金老板已经骑虎难下,只得连连点头。王老先生铺纸研磨,一挥而就,“金玉轩”三个字既典雅又大气,金老板看了也很满意。
金公子接到老爹的通知,忙回店里回复还在坐等的顾师爷,表示三天后包装上的所有烫金名号都会印制好,一定让韩大人有面子。
顾辉点点头,约好三天后来取首饰,说罢就告辞了。出了金玉轩,顾辉径直来到书院见王老先生,两人相视大笑。
三天后,金公子等来的不是顾师爷,而是他的一封信,说现在朝廷肃贪反腐之风正盛,右丞相虽然是韩大人的亲家,但毕竟也是上司,经过深思熟虑后觉得送礼之举十分不妥。因此那套翡翠首饰就不购买了,可以另处了。
金公子忙赶到衙门,却听说学政一行人马已然离开桐城,到下一县巡查去了。
金老板坐在金玉轩里左思右想,要说顾辉是骗子吧,可珠宝翡翠首饰都还在,没被骗走;要说失去了巴结高官和开分号的机会,可这本来就是没有的事儿啊!
金老板琢磨不透——难道真是反腐肃贪惹的祸?他走到大门外,抬头看着招牌上金灿灿的“金玉轩”三个大字,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当初儿子提议让王老先生题写招牌,是一文钱都不用花的啊,为啥兜兜转转了大半天,招牌还是王老先生写的,自己却付出了一千两银票外加五十两的银元宝,还有延迟开张一个月的损失?就为了金玉轩如今尽人皆知的名声?可这名声,却是不咋招人待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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