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吴冠中的画,犹如欣赏一首唐诗、一阕宋词,那是一种阅尽繁华见真纯的意境。小而精致的运笔,简约洗练的线条,卓而不凡的气势。在他的画中,静中有动、由近及远、浅处见深,零散间蕴含大气候,辽阔处遇见小惊喜,叫人在笔墨浓淡之间生出无限遐思。
黑、白、灰是江南的主调,也是吴先生作品创作色彩的基石。他将画与诗、家与船、水乡与渔村融为一体,使江南的名胜成为画中经常出现的主题。“我一辈子断断续续总在画江南……”西湖令吴冠中陶醉,使他非常眷恋,他在书中写道:“苏堤垂柳、断桥残雪、接天莲叶、平湖秋月……我几乎画遍了西湖的角角落落,春夏秋冬,浓妆淡抹总新颖。”
画廊济济,展览密集,许多画匠为争抢饭碗而标新立异,哗众取宠。外界的喧嚣并没有影响吴先生的画风,他坚持守望朴素的心灵,秉承有感而发的艺术创作,并振聋发聩地指出:“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其价值等于零。”一语震惊画坛。的确,作为一代画师,吴先生的画秉承不染之风,轻灵飘逸,用笔极简。他画过一幅《阿尔泰山村》,尺寸在97厘米×180厘米。整幅画基本没有色块,尽皆线条构成,而且大多是黑线,配以少量红细线。他以为这些线表现了阿尔泰山的雄伟壮阔,层层叠叠,美不胜收。吴先生用线手法多样,以线条为主的作品还有《大江东去》《汉柏》等。比如《春如线》,美得一见倾心,令人窒息,大师不画红花,不画绿柳,而将黑灰错落的点和线渲染全屏,只是一些星点夹杂的红和绿啊,就像灵秀的春姑娘撒下织网,直把人间万物俘获一尽,置于苍茫无望间任其渐渐复苏。比如《轻舟远黛》,寥寥竹叶几笔舟线,一泼墨成一山河,岁月沧桑尽出其里,万千心事尽在其间。
在他去世前,有人曾提议以“东西贯中”办一个展览,并用这个特别的方式来回报吴冠中对故乡的热爱,但他大摇其头,以自己还没有达到这个水平拒绝了。画如其人,不媚俗,不流于浮华是吴冠中的人品。吴老这一生清心寡欲,虽然作品在国内外市场频频拍出数百万美元、上千万人民币的高价,却并未抬高他对生活的欲望;尽管他向社会捐赠了数百幅价值连城的名作,自己却居住在只有几十平方米小屋里。一次讲座,新加坡著名摄影师蔡斯民拿出了一组绝版照片——“吴冠中毁画”从未曝光过的图像讲述着吴老把200多张作品撕掉的故事。回想那段场景,蔡斯民仍心有余悸:“我在旁边看得真是心惊肉跳,这一张就是一百万元啊!”晚年的吴冠中,曾作为当时中国健在的画家中身价最高者,一次又一次地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2010年6月,在北京翰海举行的春拍会上,吴冠中的油画长卷《长江万里图》拍出了5712万元的高价。
吴先生的画是一部书,他的一生何尝不是一部耐人寻味的读本。自传《我负丹青》云:“身后是非谁管得,其实,生前的是非也管不得。”一代大师做了一辈子丹青,却拒绝市场的规则,他觉得绘画不在技巧,内涵最重要。“我不该学丹青,我该学文学。”他梦想成为鲁迅那样的文学家,从这个角度来说,“是丹青负我”。大师勤勉写生,始终不满于己,他说他的画并没有画好,逼仄于许多感情而无法以画笔来表现,由此声称,“下辈子不当画家”。
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优秀的艺术家莫不将自我融于自然,在汲取天地之精华中颐养书画。吴冠中先生一生不负丹青,他把心埋进土地里,把对故乡山川的眷念之情寄予画幅中,使其与心灵共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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