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所未知的路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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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路遥,有过一个炽热的理想——从政。
  
  18岁那一年,王卫国(后改名路遥)成为名躁一时的风云人物。彼时,他有一个令人敬而生畏的“显赫”身份——陕西省延川县革委会副主任。
  
  第一个理想
  
  在那充满吊诡的蹉跎岁月里,从政的实践与憧憬,以及爱情的滋润与甜美,曾经给予出身卑微的路遥太多太多甜腻的陶醉与抚慰。“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诗情画意,荡漾着路遥的激情与欢畅。现在想来,那应该是路遥人生中最为璀璨亮丽的剪影片段。路遥的初恋情人是林红,一位容貌娇好的北京知青。
  
  著名诗人闻频1965年起曾在延川中学教语文,严格来说,他是路遥的“老师”,虽然没有直接给路遥讲过课。“延川县很小,当年只有8万人,路遥在延川名气很大,文革期间他是延川县‘第四野战军军长’。”
  
  一年后,路遥被免去县革委会副主任的职务。“仕途”断梦,路遥被“下放”到乡间小学教书,一时间陷入无边的失落与黯淡。
  
  与“仕途”一起葬送的,还有路遥的初恋。革职返乡途中,有人转交给路遥一封信,信是林红写的,那是一封绝交信。林红的离去,对年轻的路遥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清澈的眼神之中浮现一缕幽怨、一丝无助”。当年的路遥,就是这样。不过,生活的窘困,情感的挫折,并未击垮路遥的意志,他一边教书挣口粮一边鼓捣点儿文字,他写顺口溜,也写诗歌。
  
  接受访谈时,闻频回忆,“1971年的春天,王卫国穿着件破棉袄跑到延川县文化馆,他说写了首诗,要投稿。我和同事正在窑洞外面聊天,接过他的诗一看,是一首八行诗《车过南京桥》,署名‘缨依红’。读了这首诗,我们觉得他很有才气,很欣赏他。当时我还问他,你怎么起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笔名?他只是憨厚的咧了咧嘴,傻傻地笑,并不作答。我建议王卫国重新起个笔名,他说那好那好,抓过一支钢笔,随手将‘缨依红’3字划去,写下了‘路遥’这个名字。我们一看,大声叫好,路遥,真是个好名字。《车过南京桥》算是路遥的处女作,这首短诗的发表,极大地鼓舞了他的创作热情。”通过改名,路遥誓言与过去的自己决裂,由此开始新的生活与奋斗。
  
  1972年曹谷溪主编出版了一本诗歌集《延安山花》,书中收录了路遥多首短诗。曹谷溪、闻频、路遥被当地文学爱好者戏称为“延川三花”。
  
  20世纪70年代,曹谷溪担任延川县通讯组副组长,听说路遥喜欢写东西,就把他“招”过来。通讯组里有个北京女知青林达,她和林红是闺中密友。林红“抛弃”路遥之后,林达走近了路遥,给予很多关心与慰藉。曹谷溪找过林达,希望她能说服路遥重新接纳林红,路遥很坚决地拒绝了。林红依然眷恋路遥,多次通过曹谷溪打听路遥的近况,很想恢复与路遥的关系,居中调和的曹谷溪深觉为难。路遥进入延安大学中文系读书期间,林达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在经济上给予路遥很多支援与资助。大学毕业后不久,路遥与林达结婚。
  
  路遥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是,他在“文革”期间那段不堪回首的特殊经历,后来成为攻击、诬陷他的一大口实。“文革”经历俨然演变为路遥难以言说、不可触及的“原罪”。成名之后,针对路遥的攻击始终未曾消停,这让路遥内心充满了苦闷与愤怒。
  
  延安大学文学研究所所长梁向阳教授,过去是路遥作品的追随者,现在是路遥文学的研究者,路遥文学馆的创始人、馆长。“在许多读者心目中,路遥是人生历程的一个役夫,精神上的苦行僧。不要总是揪路遥的‘小辫子’,毕竟那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回击我的敌人
  
  进入延川县文化馆,成为一名创作员,从此,路遥终于能吃饱肚子了。闻频和路遥住在一个窑洞里,成为亲密的同事。这种友谊一直延续到1992年路遥去世。
  
  “创作员”路遥经常佝偻着腰匍匐在窑洞土炕上不停地写,稿纸上密密麻麻。
  
  1972年,《陕西文艺》(今为《延河》)杂志发表了路遥的小说《优胜红旗》,这是路遥的第一部短篇小说。后来,路遥还发表了一篇中篇小说《基石》。上大学之前,路遥已在文学领域崭露头角。曹谷溪记得,1972年的《人民日报》刊登过一篇文章《山花是怎样开放?》,讲述了陕西延川文学青年路遥的故事。
  
  “1975年夏,路遥利用暑假同林达一起去了一趟林达的老家福建。他在回到延安大学前给我写了一封长信,细说了他在沿途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以及他所感受到的人心民意和国家面临的形势、未来发展的走向。通篇是用文学家的激情,写的是政治家关注的事情。”路遥研究会会长申沛昌明确而肯定地说,“路遥是一个酷爱文学又关注政治的人。”
  
  《惊心动魄的一幕》在《当代》发表之前,路遥给曹谷溪写过一封信,他在信中异常执拗地宣称,“我要用我的小说,来回击我的敌人,回报我的朋友,我一定会努力的。”至今,曹谷溪保存着路遥亲笔的8封信笺,每看一次,都禁不住老泪纵横。路遥的首部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正面描写“文革”的伤痕,勇敢张扬青年的觉醒,1980年在《当代》发表后获得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路遥的名字,终于被中国文坛瞩目。
  
  “路遥没上大学之前,我们同在宣传队搞创作,他当时很认真地对我说,40岁之前,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完;40岁之前,我要成为陕西最有名的作家。后来,路遥成了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他还是那句话,40岁之前要把事情干完。当时我怎么也不会明白,路遥为什么把40岁看得那么重?仿佛冥冥之中,路遥对自己的病有所预感。事实也是如此,40岁的路遥写完《平凡的世界》大病一场,此后再也没能走出医院。肝病是路遥家族的遗传病,路遥的多位亲属都因肝病去世,很惨。”言及此,闻频不免唏嘘慨叹。
  
  2008年9月5日,中共陕西省委书记赵乐际来到路遥文学馆参观,他对陪同人员说:“《人生》我看过,非常好;《平凡的世界》更是一部让人拿起来就放不下的作品,是一部代表了中国当代文学最高成就的作品。”
  
  当下的陕西文坛,各种力量粉墨登场、公正博弈,或者喁喁私语,或者朗声吟颂,为时代、为自己歌唱。
  
  文坛“陕军”依旧生猛。无语叩问苍天,路遥已成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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