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造诣深厚的中国文学研究专家,却转而从事日本汉诗研究20余年;他可以在西子湖畔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却在卸下教职后,倾力创补2300余年前的一种古老文字……
2010年5月,上海世博园展示区,人们对着一幅形体修长、圆润飘逸的书法作品惊叹不已:“这是哪种字体?以前从来没见过!”媒体也竞相把镜头对准了创作者——学者书法家马歌东教授。
头发灰白、略显疲惫的马歌东依然淡定:“这是马氏中山篆,是我根据河北省平山县出土的2300多年前的古中山国铭文创补的字体。”
恰如粲然耀亮的闪电,这种新书体引起的震撼前所未有:媒体纷纷报道,专家们称其“金招玉式,美不胜收”,“精妙构图,下笔如剑,精气凝于笔端,神法剑入纸背”,是古文字学和书法艺术的完美结合。为此精研26年,几乎耗尽了全部心力的马歌东却无暇停留,完成了一场迁延已久的手术后,他在病床上又开始了“书谱”的修订。
一
1944年农历5月5日,马歌东出生在河南开封。祖父马振波是当地文化名人,17岁中举,素工声韵,多有著述,后任省文史馆馆员。父亲马可仲曾就读上海美专,尤擅国画。上小学时,马歌东总能看到祖父读书吟咏、改删旧稿,书房摆满了线装《佩文韵府》、《资治通鉴》及李杜诗集等典籍。浸润在醇厚浓郁的古典文化氛围中,他吸纳着先贤智慧,早早就开始追寻诗意人生。
1967年,马歌东大学毕业,远赴甘肃玉门的解放军农场接受“再教育”,接着在一所中学任教。那是一个激情洋溢而又荒诞不经的年代,物质和精神生活极度匮乏。他选择了“沉潜”,骨子里传统知识分子的印记日趋深刻:忧时伤世,坚毅卓绝,谦卑自励,友善乐群……在农场,这位腼腆寡语、挺拔瘦削的大学生是劳动好手;在学校,随和平易、儒雅博学的他也深受学生追捧。
1979年,命运之神再次垂顾,马歌东以优异成绩考回西安读研究生。两年后,他留校任教,讲授中国古典文学,撰写论文,崭露头角。然而,他很快发现,这个古老学科研究多年,如果不能开拓新领域、采用新方法,势必陷入困境。
偶然一次机会,马歌东遇到了日本汉诗,也就是日本人写的中国古典式诗歌作品。仿佛是命定的宿缘,“我与汉诗相互选中,这是一个知识分子的使命,也出自我心灵深处朝圣的本能。”他自学日语,五年苦读,终能流利地落笔成章。
1987年春,马歌东赴日本福井大学讲学。当时国内稀见的《诗集日本汉诗》二十卷本让他眼界大开,原来日本“曾经有过一个庞大的不能消失的汉诗创作群体和一段辉煌的汉诗兴盛史。这是一片被冷落已久的荒原,它深蕴着世界文明发展史的奇迹”。他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确立了日本汉诗溯源比较课题。十数年如一日的翻检,书断线、卷坠页已是常事,甚至不得不“孤芳自赏,我行我素”,面对不合时宜的窘迫。
2004年1月,专著问世,被誉为“当今研究日本汉诗最为全面、精致之作”。国内专家赞叹他“耐住了寂寞,越过了坎坷”,日本学者感念他“把日本汉诗介绍到了汉诗的故乡”。
二
创补“马氏中山篆”新字,则是马歌东人生的另一个高峰。
1977年,考古学家在河北省平山县战国时期中山国王陵发掘中,出土了镌刻着长篇铭文的“中山三器”(包括方壶、大鼎和圆壶)。铭文字体修长优美、圆润流畅,风格与此前的甲骨文、此后的小篆等皆大异其趣。
1984年,古稀之年的马可仲买回一本《古文字研究》。他以自己的艺术敏感,深为其中介绍的“中山三器”铭文所震撼。那段时间,除了帮父亲借阅资料,探讨中山书体风格成了马歌东父子兴味盎然的话题。1985年,他们循例将“中山三器”铭文书体命名为“中山篆”,认为它也完全可以在书法领域自成一体。但是,出土的2400余字,去掉重复仅505字,作为书法用字显然不够。父子俩不满足于临摹,试图根据现有字的偏旁部首及笔画结构,参考金文古籀,创补出更多“中山篆”体新字。然而,这一浩瀚工程对于已入老境的马可仲来说实在太艰巨了,直至1987年赍志而殁。
1991年,马歌东归国。母亲拿出一卷父亲没用完的宣纸,对他说:“你们姊妹四个,也只有你能用上它了。”打开纸卷,他震惊地发现,纸张中间竟然夹藏着已经完成了的“中山篆千字文”四条幅!此刻,他真切感受到了父亲的遗憾与苦心。
创补新字,关键在于科学严谨。马歌东确立了三原则,即符合古文字结构的发展规律,有古文字资料依据,遵循约定俗成法则。他参照“中山三器”铭文特征,确定了414个基准字,结合传统“六书”字体结构,利用《说文解字》、《古文字类编》、《金文编》等十余部文献,一笔一画地抠。有时本已反复考证,却又被新发现的“铁证”推翻,一些字甚至经过几年摸索才能确定下来。
创补新字的过程犹如“补天”,是对人耐力极限的考验。整日埋首书堆,常常是对面小学的陡然寂静提醒他又过去了一星期。马歌东就这样按迹循踪,反复斟酌,创作出了5000余字,命名为“马氏中山篆”。2008年年底,收录40余幅书法创作的“作品集”先行出版。更为精审繁难的“书谱”四易其稿,即将面世。湮没2300余年的中山篆书重见天日,由此正式迈入书法艺术殿堂。
“夫妻共砚,人生一幸!”夫人张芳谦和沉静,志趣高雅,有着精湛的书法才艺,被誉为“海棠人物”。他们夫妻“既是知音亦是诤友”,生活中相濡以沫,工作上苛刻挑剔。如今,孩子们事业有成,他们的二人世界温馨淡定。张芳回忆,“先生常伏案于北屋窗下,我涂鸦在南阳台,合作时两人聚首中间的书房。每天的‘课间休息’,我们或在小客厅打康乐球,或下到颐养着我们的小花圃里莳花弄草”。
马歌东说:真正的学者不能“安分守己”,我崇尚“自讨苦吃”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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