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马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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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很严重

  早春的一天中午,在中方D哨面积不大的会客厅里,端坐着一位来自俄方边哨的长官。这位名叫沙布什耶夫的中尉连长深目高鼻,神情严肃地盯着接待他的关如山关连长。关连长笑着问:“中尉同志,你所说的问题有那么严重吗?”

  “非常严重!作为老朋友,我有责任提醒你,你应该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沙布什耶夫操着流利的中文回答。这是什么地方,关如山当然清楚。D哨建在江东六十四屯的最前沿,而江东六十四屯又是中俄边境上的一个最为敏感的地带。早在18世纪,野心勃勃的俄军便越过精奇里江,对当地居民大肆杀戮,强行圈占领土。数千名中国居民扶老携幼,逃至黑龙江边。不料俄骑兵穷追不舍,一时间弹飞如雨,血染江水。这便是耸人听闻的“江东六十四屯血案”。后来,因国界分歧,双方又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冲突。直到今天,中俄疆界的划分在这儿依旧没有定论。眼下,双方边哨相距不过三四十米,中间仅隔着一道低矮的铁丝网。可铁丝网能挡得住人,却挡不住来去如风的黑风!沙布什耶夫中尉所说的大问题,就是由黑风引起的。

  黑风是一匹纯种的鄂伦春马,毛色纯黑,大眼乌亮,在雪野里飞奔,快捷如一支黑色的箭镞。众所周知,马以草为食,但鄂伦春马是个例外。D哨的冬天,千里冰封,积雪过膝,根本找不到草料,黑风便只能以肉食充饥。不然,它也绝不可能会在D哨平安地度过四个漫长的冬季!

  关如山沉吟片刻,又问沙布什耶夫:“那你的意思是——”“很简单,让它消失,或者,干脆杀掉!”沙布什耶夫的口气听起来很强硬。谁料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响,门板洞开,一个大块头战士“咚咚咚”地大步闯进,扯着大嗓门嚷:“你说啥?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我……我只是建议。”沙布什耶夫闻声扭头,一看是刘大海,音量顿时降了八度。这个刘大海是东北兵,别看他长得人高马大,可身手利落,一点都不笨。上周的一天,天气晴好,双方闲来无事,在空地上搞了次摔跤比赛。结果,刘大海晃着膀子一上场,便把沙布什耶夫手下的哨兵摔了个遍,直摔得一个个服服帖帖。看到沙布什耶夫服了软,刘大海呵呵一笑,张开大手拍着他的肩膀说:“老沙同志,咱们是人。人哪能和牲畜一般见识,对吧?”

  “对对,可……可这的确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沙布什耶夫被刘大海拍得身子骨都快散架了,强笑着说:“要不这样吧,你们给我个保证,保证它再也不到我们那边去。怎么样?”关如山想了想,正要开口,刘大海却凑到沙布什耶夫耳边,压低声音问:“中尉同志,你在这儿想你的情人吗?”

  想。在这空旷、寒冷的边哨,妻子三个月才能来一次,怎能不想?不过这和马有什么关系?沙布什耶夫不解地问。刘大海乐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如果你的情人在来岗哨的途中被人劫持,我说的是如果,你还有心情坐在这儿商量该怎么处置一匹马吗?”

  此言一出,气氛陡然变得紧张。沙布什耶夫霍地站起,冷声反问:“刘大海同志,尽管我们国籍不同,可我们都是军人!军人之间的较量应该光明正大,而不是背后下手!”

  黑风不见了

  目送沙布什耶夫气鼓鼓地跨过铁丝网后,关如山连长猛地关上门,黑着脸训起刘大海来:“刘大海,你什么意思?”刘大海摸摸后脑勺,欲言又止,迟疑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没啥意思。我就是想留住黑风。”

  “难道只有你想,D哨的哪一名战士不想?可让黑风留下来,我们要和沙布什耶夫平心静气地谈,而不是恐吓!”关如山说的是实情。D哨位于高寒带的永冻层,堪称“生命禁区”,在这儿,除了驻守边境的两方哨兵外,很难见到其他生命。四年前秋末的一天,刘大海带队沿界巡逻,行进中,一阵嘶鸣声突然间急遽传来。循声望去,刘大海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四五头雪狼在疯狂地围攻一匹瘦弱的小马驹!小马驹被撕咬得遍体鳞伤,可丝毫没有放弃抵抗、挣扎!刘大海当即鸣枪,赶跑了雪狼。这只被救的小马驹便是黑风。四年过去,在刘大海的精心照顾下,黑风长得身强体健,腾跃如飞,早成了D哨所有官兵的好朋友。可眼下,沙布什耶夫为何视黑风为“眼中钉”?

  思来想去,关如山想明白了。这儿是尚未划定的非常地带,任何一方稍有风吹草动,另一方绝对会绷紧神经。而黑风是我方饲养的,它可不管什么边界不边界,铁丝网不铁丝网,只要高兴,四蹄一扬便跑到对面去溜达一圈。沙布什耶夫说,今早,他们的一位长官视察边哨,无意中发现了前来“串门”的黑风,正欲开枪射杀,黑风却纵身一跃,又飞过了铁丝网。当今驯养技术如此先进,战鸽、警犬甚至连老鼠都能被训练成窃取情报的间谍,马当然也能。那位长官肯定怀疑我方在黑风身上安装了微型摄像机,试图偷拍他们的布防机密。想到这儿,关如山立即给刘大海下了死命令,为了保证黑风的安全,绝不允许它再跨过铁丝网半步!

  “连长,这个任务太艰巨了吧?我刘大海两条腿,黑风四条腿——”

  “少废话!执行命令!如果黑风再跑到对面去,看我怎么处分你!”不等刘大海“讨价还价”,关如山便把他轰了出去。刘大海闷闷地嘟囔着,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向马棚,可还没走到跟前,一颗心便悬到了嗓子眼里!

  棚门大开,黑风不见了!

  刘大海深知,形影不离地相处了四年,聪明的黑风格外通人性,解人意。平时,只要你对它使个眼神,打个手势,它就能明白你的心思。早晨的时候那位俄军长官曾对它掏枪,它会不会做出更糟糕的事来?念及此,刘大海对着哨所营房大喊:“大王,小林,黑风不见了!”

  喊声乍一出口,七八个战士连衣服都顾不上穿便冲出门查看。黑风真的不见了!怎么办?战士们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作出了决定,找!千万别让黑风落到老毛子手上!这帮老毛子,见了马肉比见了他爹都亲!

  黑风的秘密

  天色渐黑,分头去找黑风的战士相继返回。走出了十几里雪地,连根毛都没寻见!要知道,D哨的生活异常枯燥寂寞,巡防回来,逗马驯马骑马,听听黑风的叫声,已成了战士们最大的乐趣。如今黑风不知去向,战士们也像丢魂般没了精神头。

  刘大海是最后返回D哨的。他耷拉着脑袋,边走边嘀咕:“不对啊,黑风往常总去那儿,今天怎么没去?莫不成它真的去追那个该死的老毛子了?”

  正嘀咕着,一个高大的黑影忽地挡在了面前。

  “谁?”刘大海禁不住一激灵,迅速拉动了枪栓。黑影走来,一言不发地扯住他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雪野里走去。刘大海看清了,是关如山。

  “关连长,你带我去哪儿?”刘大海迟疑地问。关如山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关如山带着刘大海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土木搭建的哨所前。门一打开,刘大海便惊喜地看到了黑风!黑风也伸来长嘴,亲昵地蹭着刘大海的脖子。

  “是我把黑风藏到这儿的。就在今天下午,黑风犯了大错。”关如山严肃地说。刘大海马上想到了那个俄方长官。他的猜测很准。黑风果真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对方,在对方必经的狭隘谷地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踢翻了那个长官。要不是积雪深厚,那个长官非撞破脑袋不可!听完关如山的述说,刘大海咧嘴大笑:“哈哈,太过瘾了!谁让他小肚鸡肠,怀疑黑风窃取情报,还要开枪打它!”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因为黑风踢的是个团级参谋。下午,黑风刚回来,沙布什耶夫就又来找我,要我交出黑风。那个团参谋说了,不管死活,他都要见到黑风……”“凭啥?要追究责任,错也不在黑风!他老沙能想情人,为啥就不允许黑风想?”刘大海急咧咧地打断了关如山。关如山一听,心下一怔,随即追问:“你说什么?情人?什么情人?”

  刘大海情知失口,只好吞吞吐吐地说,黑风为啥总往铁丝网对面跑?因为对面的山林中有一匹毛发纯白的母马!黑风不再是小马驹,它已经四岁了,正是情欲萌动的时候。刘大海几次看到黑风带着白马,在辽阔的雪原上交颈厮磨,扬蹄飞奔。那情景,既浪漫又感人。发现这个秘密后,刘大海曾举着马鞭警告黑风:虽然你没有编制,可你是军马,中国的军马!军马要讲纪律,怎能搞跨国恋?记住,今后再也不准跨过铁丝网,去和白马幽会!黑风似乎听懂了刘大海的训斥,眼里竟含满了泪水。刘大海于心不忍,只好放了黑风一马。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团参谋眼里根本没那么多的人道和情致,一看到黑风就迅速展开纯军事战略思维,透过马仿佛嗅到了一种人的动机。这也太滑稽了吧?刘大海愤愤地说:“关连长,它不过是一匹马,干嘛非要和间谍联系起来?这沙布什耶夫也太过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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