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我跟武子在初中相遇,又因为成绩都排在班级后几名而成为朋友。一般成绩差的人不喜欢看自己的试卷,也不计较得了多少分,但我们俩却特喜欢攀比。
“你看我48分,比你高两分。”
“你才51分,哈哈,我58分。”
老师对我们这种奇怪的自尊心感到好奇,当着大家的面叫我们起立,大声地呵斥道:“你们俩比来比去好意思吗?你们的人生有目标吗?”他大声回答:“有的,老师,我的目标是比他好就行了。”他严肃地指着我,然后我们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开家长会的时候,我们俩的家长总是缺席。他问:“你爸妈呢?”我说:“我爸妈都在医院工作,特别忙,昨天刚到了一批严重烧伤的病人。”我问:“你爸妈呢?”他说:“我爸妈都在经商,昨天刚到了一批特别稀缺的货。”
这么一对话,他就对我的父母充满了敬仰,我也对他的父母充满了好奇。
中午放学,我决定跟武子去他家看看。他家住的是平房,三间房连在一起,有一个院门,从围墙外面看,三间房以及整个院子都用黑油布盖得严严实实,比我爸医院的手术室还吓人。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他大喊一声:“妈,我同学来啦。”然后我看见他妈妈穿着塑料围裙红光满面地走到门口,说着一口乡音极重的普通话欢迎我:“快进来,快进来,武子说你是他最好的同学。”我一跨过门槛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院子里放了几十个大铁盘,里面种满了豆芽。
“你不是说你家是经商的吗?”“是啊,卖豆芽的啊。”“卖豆芽是经商吗?”“你瞧不起卖豆芽的?”
武子的父母一共生了三个小孩,从农村来到我们这个小城市安身,靠卖豆芽为生。武子的妈妈一边招呼我坐,一边问武子:“你下午能不能请假啊?我和你爸要把豆芽都拉到市场去。”武子求救般地看着我,我连忙说:“下午要考试,不能请假吧。”武子的妈妈说:“考什么试,反正成绩也不好,考了也没用。”
也许是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被妈妈批评了,武子有点生气,他说:“谁说我成绩不好?我比刘同好,不信你问他。”我看着武子,支支吾吾地说:“是的,武子的成绩比我好,每次考试都比我高很多分。”武子的妈妈说:“能算数就行了,那么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回来卖豆芽?我和他爸都忙不过来。”
从他家出来,我问武子:“如果你考不上大学的话,是不是也要回来卖豆芽啊?”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给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考上大学也许也要回来卖豆芽吧。”“为什么啊?”“我爸妈都不想让我读书了,希望我初中毕业之后就回来帮他们,我还有弟弟妹妹要读书。”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的眼镜坏了家里人从来不会及时给他更换,导致他视力越来越差,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考大学。他未来的生活早已经被束缚在这里,他左手牵着弟弟,右手抱着妹妹。13岁的武子,因为断了对未来的念想,所以沉稳得像个大人,没有企盼的热情,也没有抗拒的怒火。
那天之后,我们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该笑笑,该闹闹,可我一直想着要和武子聊聊,虽然才上初中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突破迷茫,但我就是希望有一天,当我能像大人一样说话的时候,告诉武子,他那样的顺从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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