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看着电视,不无感慨地说:“你看,伴舞的那几个女孩多没意思啊。舞台上,聚光灯都在歌手身上,她们连个脸部镜头都没给。完了之后,她们下了台,掌声、名声都是歌手的,她们什么都得不到。”
“年纪轻轻的,干点别的不好吗?干这个,一点也不体面,真的没价值。”朋友依然喋喋不休。
我說:“她们活得好不好,有没有价值,其实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任何旁人说了都不算。”
“那谁说了算?她们自己?”朋友揶揄。
“我觉得,她们也不用说。只要这些女孩子们活得高兴快乐,就是有价值。”我哈哈笑。
是的,一个人,若自己活得热气腾腾,就会光芒万丈。哪里非要分什么主角配角,又岂可用有价值无价值来评判?
想起村里的一个人,年轻时候跟着走村串乡的小剧团跑,说要跟着学唱戏。人家问他会什么,他说会打对镲。人家说,剧团不需要打对镲的。他不灰心,剧团到哪个村去,他就跟着去。后来,剧团没办法,收留了他。偶尔也让他打打对镲,他格外珍惜。
再后来,小剧团解散,县剧团收留了他,他成了正式打镲的人。他对鼓点节奏把握得特别好,对镲也打得响亮。团长很欣赏他,说,打对镲虽然简单,但很重要,打不好就会出洋相。他听了团长的话,就打得格外用心,格外卖力。
后来,县剧团也解散了,他以为自己混到头了,收拾着回家。哪料到,省级交响乐团聘用了他。原因只一个,人认真,镲打得一丝不苟。在乐团里,有时候一场交响乐下来,两三个小时,打镲也不过只需要两三次。但就为了这两三次,他凝神屏气,全神贯注,随节拍行进在音乐中,从来不敢有半点怠慢。
即便这样,他却很知足。“我娘知道我在省城上班,成天在乡亲们面前夸我。她说,我儿子就打几下对镲,一个月好几千块钱哩!”就是为了让娘高兴,也要好好干,他说起这事来,也一脸骄傲。
你瞧,自己愿干,老娘高兴,就是价值。
我常去游泳的地方,有几个小伙子,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职业是救生员。他们隔一段时间就从高高的凳上走下来,把大家随意脱在泳池边的拖鞋摆放整齐。红的女拖一排,蓝的男拖一排。有时候红的跑到蓝的阵营里,蓝的跑到红的阵营里,几个小伙子就把它们“揪”出来,再认真地摆好,仿佛要把这些拖鞋驯服一样。
有时候,泳池的某个边沿上,只有一双拖鞋,他们也绝不妥协。有一次,我亲见某“泳士”从卫生间出来,鞋几乎是从脚上甩出来的——纵身一跃,一具身体已没入水中。很快,几个小伙子中的一位便急急地赶过来,像摆放艺术品一样,把两只鞋安排得舒舒服服的。
就像是某种“癖”——他们见不得鞋不规矩。
我们很受用。游几圈下来,聚在一起歇息的时候,总是感慨说,这里的服务真周到。其实,所谓周到,就是这样一些闪着光的细节。譬如,把一双拖鞋摆放得整整齐齐。譬如,游完泳之后,淋浴的地方,收拾得始终看不见一根头发。
受用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同城的另一家泳池开张了,我们并不打算换过去,虽然据说那家的条件很好,价格也适中。说到底,这里有几个做事一丝不苟的小伙子,有许多让人不舍离去的熨帖。
媒体上看到一个家政女工,一周7天要有6天睡在富人家里。她帮雇主家看孩子,给孩子喂奶,住最好的房子,睡几万块钱的床。屋内装饰豪华,室温一年四季控制在26度左右,每天的饭菜基本上都是美味珍馐。雇主家面积有1000多平方米,卫生间就有12个。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女工跟雇主相比,收入相差很大。因此,她跟女儿去德克士吃一次汉堡,还要为花去几十块钱而心疼。然而,女工并没有怨天尤人,她就靠在北京打工挣的钱,供老家的两个女儿上学,而大女儿已经考上了上海的大学。
也许,在这个家政女工看来,她并不觉得她比那些曾经伺候过的雇主差。一个穷人,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子女成龙成凤,就是了不起的成功。
话题再回到文章的开头。那位朋友差不多也混到了类似雇主的角色上,趁很多钱,有钱就气粗。于是,也就居高临下,看哪儿都不顺他的眼。那一刻,他一定不觉得自己是上帝的宠儿,他觉得他就是上帝。
他也不过仅是物质世界的一个配角,只是,患上了指手画脚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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