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城最繁华的昌德大街上,有一家“尚义典当行”。掌柜的名叫孙德福,长得慈眉善目,但一双眼睛却很毒,看啥都是一眼准儿,从没过差错。
这天一早,典当行还没开门,孙德福背着手迈着方步,到不远处的一个早点摊子上去吃早点。刚走出没几步,就看到街边躺着一个人,他忙快走两步,凑近了细看,见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书生模样,瘦得皮包骨,面呈菜色,胡子拉碴,两眼紧闭,脸上有好几道擦伤,旁边倒着一个破旧的书箱,几本经集散落出来。他连推带唤,小伙子都没反应,一试鼻息,虽是微弱,但尚均匀。他料想小伙子是饿昏过去的,忙着走到早点摊上,买了两碗稀粥,回来给小伙子喂下。
小伙子喝下两碗稀粥,渐渐苏醒过来,见到孙德福,忽然哭起来:“大叔你何必救我,不如就让我死了得了!”孙德福说:“你若死了,我怎么能赚到钱呢?”小伙子听到他的话,就蒙了,惊疑地问道:“大叔此话从何而来?我已身无分文,且又手无缚鸡之力,你又能从我身上赚到什么钱?”孙德福笑笑说:“我是憋宝的。你身上的宝物,只有我能看到,你自己看不到。想不想当给我?”
小伙子哭丧着脸说:“大叔,你看我身上还有哪件东西值钱,尽管拿去好了。”孙德福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跟我到当铺里写当票吧。”小伙子就迷迷糊糊地跟着他来到当铺里。
孙德福拿过当纸,写下了收当,小伙子接过来一看,惊得瞠目结舌。原来,孙德福要收当的乃是他的心,当银10两。小伙子结结巴巴地说:“你收了我的心,我就死了,还要银子何用?更何况,你若挖我的心,那就是害命,是要杀头的。大叔怎会如此糊涂?”孙德福笑道:“我当然没那么糊涂,更不会现下就挖你的心。但等到我需要的那天,自然有法子取过来。”小伙子一咬牙说:“日后再取,也比今天就饿死了强。我这颗心就当给你了。”
两人当即签字画押。孙德福这才知道,小伙子名叫程一维。孙德福收好当票,交给程一维10两当银,程一维揣着银子,欢欢喜喜地走了。
晚上,老板滕春查账,看到那张当票,不觉惊疑地问:“掌柜的,你怎么收了一颗心啊?”孙德福笑笑说:“那秀才去乡试,还没走到省城,就已如此落魄,咱再不帮他一把,怕是要饿死在半路上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是帮他一把吧。”滕春也是个善良的人,听孙德福这么一说,就点了点头说:“也是啊。这张当票,就烧了吧。”孙德福道:“还是留着吧。我想,或许还有能用上的地方。”滕春把当票交给他,孙德福就给收进了一个精致的箱子里。
这张当票放在箱子里,一放就是十几年。
自然,程一维也没来赎当。
这一年,保定城遭受了百年一遇的蝗灾。蝗虫漫天漫地地卷过来,把庄稼和野草野菜都吃了个一干二净,就连牛毛猪毛羊毛都吃了个干干净净。庄稼颗粒无收,就是想吃野菜都挖不到了,百姓们生活困难,艰难度日。大佛寺开棚放粥,善人们纷纷捐款,滕春也捐了不少银子。
这一天,滕春忽然被差役叫走。半晌之后他才回来,一进门就唉声叹气。孙德福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滕春这才说,今天上午,知府大人把他们这些富户都叫到了衙门里,先是给他们讲了眼下的灾情,又讲了该当舍财救命的大道理,然后就下达了捐银的数目。他这个“尚义典当行”,要捐银500两。如若3日内还未捐到,就循律查处。
孙德福暗暗一惊。保定城以往也碰到过灾荒,官府找富户们捐银那也正常,但如此强令却从未有过,更何况还指定了数目。别看滕春开着这家“尚义典当行”,是保定城里响当当的富户,可真要让他拿出500两银子来,那也是很难的。他不觉问道:“咱没做过违章破律的事,向来是守法经营,怕他做甚?”滕春痛苦地摇了摇头道:“咱一介草民,哪敢和官府作对。他要想整咱,咱又哪里逃得过他的手掌心儿?还是想想办法,凑齐了银子吧,免得招惹是非,再惹出祸端。”
孙德福一想也是如此。两个人合计了半天,也没好的计策,查过了现银,不过才300多两,还差小200两,那就只有卖掉死当了。可当下保定城的富户们都在筹措银两,除了粮食,啥都卖不上价,更何况这些只能亵玩不能当饭吃的玩物了。想拿到省城或者京城去卖,显然又来不及了,那就只能低价卖出了。滕春一件一件往外拿着,那叫一个心疼。
无意间,滕春拿到了程一维当心的那张当票,先是粗略地看了一眼,然后就凑到眼前看着,忽然兴奋地喊道:“天呐,救命符啊!”
孙德福被他吓了一跳,忙着问道:“东家,怎么啦?”
滕春兴奋地说:“现下的知府大人,就是你当年曾经救过的程一维呀!要没有你当年仗义相助,就没有他的今天,他必定对你感恩戴德。咱们去找他,他必会帮咱们度过难关!走,咱们这就去找他!”
滕春拉着孙德福就要走,孙德福却拽住了他。滕春一愣:“掌柜的,你还犹豫啥?”孙德福想了想说:“咱们不能就这么去。他只给你10两银子,就要回当票,不肯给你减免捐银,你怎么办?”滕春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呆愣了一会儿,才反问道:“那怎么办?”孙德福说:“我倒有个法子,咱可以试一试。如若不成,东家也不会怪我吧?”滕春忙着说:“我自然不会怪你。你快说,是个什么法子?”孙德福诡秘地一笑,就寻出一张纸来,写了个买走程一维所当之心的买票,用棉花蘸了醋,在纸上轻轻涂过,又用油灯浅浅一烤,这就做了旧。
滕春看着他做这些,不觉惊奇地问道:“掌柜的,你这是干吗呀?”孙德福狡黠地笑笑说:“这张当票不值钱,但被人买走,那就值钱了,被某些人买走,那就更值钱啦。”滕春看看买票上的签字,乃是两个很模糊的字,写得又很草,真猜不出是什么字。孙德福却小心翼翼地揣上这张买票,和滕春出了门。
来到府衙,程一维一听说是当年的救命恩人来了,赶紧出来迎接。孙德福一看,程一维早已不是当年落魄书生的样子,长得又白又胖,官威十足,心下就明白了几分。程一维把他们领到后堂,谢过了当年的救命之恩,然后又问道:“先生此来,当是有事吧?但凡本官能办到的,定然在所不辞。”
滕春迟疑着说道:“大老爷命我捐的银子,能不能降一降?一下子拿出500两来,确实困难。”
程一维摆了摆手说:“别的事都好商量,只有这件事商量不得。百姓们生活困苦,吃了上顿没下顿,随时都有饿死的可能。你们这些富户不捐银子,谁来捐?在本官的地面上,绝对不许出现饿死人的事。”
一句话,把滕春给噎了回去。滕春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脸看着孙德福。孙德福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平静地说:“大老爷一脸福相,前途不可限量。当年我就看出来了,还有一位先生也看出来了。”程一维一惊:“呃,还有这事儿?”
孙德福就讲出了他编好的一段故事,说是几年前的一天,有位先生带着几个仆人打此路过,不知怎么听到了他曾经收了一个心当的故事,就找上门来问他是否真有此事,他就如实讲了。那位先生点了点头说:“呃,原来是程一维呀,先生果然好眼力。程一维年纪轻轻,就已在任上做出了一番成绩,前途不可限量。先生收了他的心,知道了他的心思,那可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孙德福忙着给他解释说,自己虽然收了程一维的心当,但跟他并无缘分,至今未有通感。那位先生拍了拍脑袋说,他听说了这张当票,忽然就想到了程一维的事,看来他们是有通感的,不若就买下这个当吧。那位先生就掏出100两银子,买下了这个当,还写下了买票。
程一维惊得跳起来:“他买走了我的心当?”
孙德福点了点头。
程一维紧跟着问道:“他说与我有通感?”
孙德福又点了点头。
程一维却摇了摇头:“通感一说,纯粹无稽之谈。”
孙德福摇了摇头,缓缓地说:“这也未必。当年,我收下大老爷的心当,就是看中了大老爷的学识,存下了一份私心,想等我家孩子长大之后,通过心当,借些大老爷的学识。城西的冯式高跟我有过命的交情,他就有这样的本事。可惜,几年前他突遭横祸,死了。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卖掉这个心当。漫说是100两银子,就是1000两,我也不会卖。让孩子像大老爷一样考取功名,那才能光宗耀祖啊!”
程一维听了,悚然一惊,忙着去看那张买票,但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两个字是啥,不觉蹙眉问道:“他来买当,你怎么不让他把名字写清楚?”孙德福说:“他实不想写,小民也没有办法。大人,你要小心些,半夜若是头疼,那就是他在与大人寻求通感,大人你务必要小心了。”
程一维吃了一惊,没再说什么。
两天后,程一维又把富户们招呼到府衙,跟他们说,朝廷拨下的赈灾银两已经到了,足以帮助百姓们度过灾荒,那些强征的捐银就此免了。大伙儿若是有善心,就自行善事吧。富户们听了自然高兴,但还是纷纷表示要捐些银两,赈济百姓。程一维微笑着点头应了。
滕春回到“尚义典当行”,就给孙德福报喜。孙德福长舒了一口气,道:“我又救了他一次。”滕春惊呆了:“掌柜的,你什么意思啊?”
孙德福就说,朝廷的赈灾银子早就到了,但程一维却按着不发,反而让富户们捐银,就是想从中赚上一笔。赈灾银子和富户们的捐银单发,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发了多少,他很难做假。但若混在一起,那就没人说得清哪个是赈灾银子哪个是富户们的捐银了。他浑水摸鱼,才好贪占一笔。但孙德福说他的心当已经被人买走了,而且买当之人极像朝中的一位大学士,又能与他通感,他想贪占的心思,只怕被大学士感知了,再派人调查,那他就死定了,灭门九族也未可知。贪占银子只是锦上添花,让他拿命来换就太不值了。他干脆就不让富户们捐银了,拿出赈灾银子,全部发放,这就不怕查了。
听他说完,滕春佩服得五体投地:“掌柜的伪造买票,原来是为此啊。那么,掌柜的又怎么知道他会相信通感一说呢?”孙德福说:“我已做好了铺垫,他只要一头疼,就会相信通感一说。”滕春更惊奇了:“他怎么偏偏在这两天头疼呢?”孙德福笑了:“他也是穷人家出来的孩子,从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可要拿到那些银子又可能要丢掉性命,他哪里还睡得着?连续几天睡不着,不头疼才怪呢!”滕春豁然明白了,不觉对孙德福竖起了大拇指:“原来如此。掌柜的,你实在是厉害啊!”
孙德福却叹了口气说:“以我等草民之力,也只能救他这两次了。若是他再起贪念,我也束手无策。可看遍天下,又有几个清官呢?只怕他身在染缸中,早晚也会被染黑吧。”
想到这一层,孙德福和滕春都重重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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